「你究竟要載我到哪裡?」
「到市區,我們必須找一個不會被打擾的地方。」譯人穩健地掌控著方向盤,微笑的對她說。
琪英凝視著他穩重冷靜的瀟灑模樣,心裡不由得低低一歎。
無怪眾色女子會為他瘋狂癡迷,其實他的確有他魅人之處。
只不過這與她無關,她關心的只是他提出關於她爸和他爸的事情,這引起了她強烈的好奇心。
「你可以先告訴我,你早上在會計室裡說的是什麼意思嗎?」
「別心急,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下來,好好吃頓飯再說吧。」他瞥了她一眼,語氣溫柔地說:「你早上忙著肥料帳目的事,一定很疲倦了,先補充好體力再說。」
琪英聞言一愣,他怎麼知道?
「你想吃些什麼?」
「都可以。」
「我知道市區有一家店的意大利海鮮面做得不錯,挺地道的,我們去嘗嘗好嗎?」
「隨便。」琪英心裡有些疑惑,據她所知,他對海鮮並不怎麼感興趣,倒是她,乃是屬於那種瘋狂的海鮮饕客。
時間就在這種有些尷尬又有些輕鬆的氣氛中流逝,直到跑車停在一棟充滿歐洲風味的咖啡館前,他才轉頭對她一笑。
「到了。」
琪英點點頭,伸手就要打開車門,但是他已經繞過車頭,替她打開車門了。
「請。」他一派儒雅的紳士風範。
琪英小心翼翼地跨出車門,跟著他走進咖啡館裡。
「歡迎光臨……啊!張先生你來了。」
譯人似乎跟服務生很熟,聞言點頭微笑道:「你好,我們兩位。對了,念玉在嗎?」
「我們老闆娘方才才出去,不過她馬上就回來了。」服務生笑容可掬,引導他們在裡間的雅座坐下。
琪英冷眼旁觀,並未開口詢問這一切,她想看看他到底在玩什麼把戲。
譯人體貼地遞了份菜單給她,「想吃點什麼?」
她凝視著雅致高級的燙金字菜單,「客隨主便,就意大利海鮮面吧。」
「兩份意大利海鮮面,我的還是老樣子。」譯人笑著對服務生說。
「好的,馬上來。」
「什麼是『老樣子』?」她有些困惑。
「就是多加些起司和西紅柿醬。也許是國外住久了,口味難免重些。」譯人端起水杯,啜了口水,「從回國到現在,我一直沒有機會好好和你聊聊。」
「我不認為我們之問有什麼好聊的。」她坦白指出,「我們從來就不對盤。」
「怎麼連江湖話都用出來了,可見你愛看金庸小說的習慣還是沒改。」他淺笑道。
「真難以想像你對我的習性還這麼清楚,該不會是在國外太無聊了,所以成天盤算著該怎麼挑剔我的毛病吧?」琪英目光戒慎地看著他。
「你怎麼把我想的如此不堪?」譯人凝視著她,語氣輕柔、眼眸含笑,「難道我在你心目中,就是一個尖酸刻薄的人物嗎?」
他問得這麼直接,她倒有些不好意思承認了。
琪英把玩著手上的絲質餐巾,眼眸低垂,「呃,抱歉,我的口氣的確過分了些。」
「我不明白你彪什麼這麼討厭我。」他有些落寞地說。
「你應該明白原因。」她輕聲回道。因為他們兩家是水火不容的世敵呀!
他挑起一道好看的眉毛,「就因為我們的老爸成天吵嘴的關係?」
「其實也不完全是。」這種感覺是很複雜的,她只知道打小開始,他和她之問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和氣氛。
「我記得我們很小的時候還是玩在一起的。」他的眼眸因回憶而變得迷濛,久遠的記憶依舊帶給他無比的寧靜和歡愉感。「可是後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?其實我們兩人可算是青梅竹馬-一」
聽到這裡,琪英嗆咳了一聲,「喂,你別忘了自從我六歲後,我們兩個就形同水火,避對方如蛇蠍了。」
他笑了,黑眸閃閃,「我還記得小時候你好愛哭,大人跟我說,每天和你玩在一塊兒,長大就得娶你這個愛哭鬼,所以我那時候才迫不及待要逃開你,因為我不想娶愛哭鬼。」
「亂講,我小時候哪有很愛哭?」她不悅的抗議。
「怎麼沒有?你還記得那一次我不小心把你推進池塘,你哭得全歡喜鎮的人都聽見了,害我想偷偷把你救上來,都找不到機會。」他打趣道,「不過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見你爸和我爸那麼合作,他們兩個同時把我罵成臭頭!」
琪英回想著那一幕,忍不住噗嗤一笑,「哈!你活該。」
「還說我活該,我那時被你嚇得心臟都快跳出來了,心底只有一個念頭拚命打轉……」他突然住口不說了。
「什麼念頭?」琪英嬌憨地追問,臉上神情彷彿回到了六歲時的那個小女孩,那個成天跟在他屁股後頭轉,儘管被他罵是跟屁蟲也不管的小女孩。
在六歲以前,稚氣卻勇敢的他可是她心目中的大英雄,琪英還記得她傾慕崇拜的目光總是跟隨著他的身影,跑過嫩央央的青翠田埂,跑過炎夏的七月午後,跑過碧綠澄淨的荷花池塘。
譯人哥是大人物,他天不怕地不怕,什麼都知道。她還記得他曾經用芒草葉子做了一隻綠蚱蜢送給她,後來那只綠蚱蜢被打掃的陳媽丟掉了,她還為此哭了十幾天。
琪英閉了閉眼睛,深探吸了口氣。
童年往事猶如一部老電影般在她腦海裡播放,雖然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,令人懷念卻難以重頭來過。
令她不懂的是,自她六歲後,他就把她當成毒蛇猛獸般,寧可跟鎮上所有的男孩、女孩玩在一起,就是不願意再和她走在一塊。
記憶慢慢被翻開,她終於發現為什麼會喜歡與他針鋒相對了。
她硬生生揮去那抹攀上心頭的淒掠和被遺棄感,抬起頭看著他,唇邊綻開一抹淡笑,「算了,提過去的事情做什麼,當時我們年紀小,什麼也不懂。」
譯人盯著她,盤據心頭多年的那句話還是吞了回去。
時機還沒到,目前琪英還無法接受太強烈的事實,所以想耍贏得她的注意力,就必須耍些小計謀。
他緩緩露出笑容,點頭道「嗯,不提過去的事,我們還是來談談現在的事情吧。」
「什麼?」她微側頭瞅著他。
「你父親和我父親,他們之間的戰爭已經吵得太久了,也應該要休戰了。」
琪英回想起父親動不動就被氣得火冒三丈的模樣,心有慼慼焉地說:「是呀,他們的年紀也不小了,一個有高血壓,一個有心臟病,偏偏還這麼喜歡吵架,真是一點也不顧慮我們年輕人的感受。」
「也許他們想要維持傳統吧。」他打趣道。
「你還笑得出來?」她瞪著他,不悅的問。
他一臉無辜的回視她,「對不起。」
「抱歉,兩位的前餐。」服務生將兩盤青翠鮮綠的生菜放在他們面前,然後微笑的離開。
琪英拿起精緻的銀柄又子,輕輕戳著盤子裡的生菜,「那你的建議是什麼?」
「我們一定要阻止這種狀況繼績惡化下去。你知道昨天晚上他們兩個又吵架了嗎?」他的語氣有些無奈。
「在廟口對不對?」
譯人點點頭,「他們的吵嘴話題已經從彼此的生意扯到我們兩人身上了,真不知接下去他們會再找什麼話題來發揮。其實扯到我們也無所謂,但我爸昨晚是喝得醉醺醺回家的,身上都是白蘭地的味道。」
「我爸身上則是米酒的味道。」琪英覺得又好氣又好笑。「唉,我還以為只有我爸會做這種無聊事,原來你爸也會藉酒澆愁。」
「這兩個老人家是半斤八兩,誰也別笑誰。」
「不過有一點不同的是,你爸出手大方,就連喝酒也是喝那種最貴的,可是我爸隨隨便便用米酒就打發了。」
譯人被她的話逗笑了,低沉的笑聲柔柔地迴盪在空氣中。
琪英也覺得好笑,不過她還是一臉無可奈何的表情,「所以我們該怎麼做?」
「我們聯合起來改變他們。」
她揮了揮手,翻翻白眼道:「哈!還真是好辦法,說些我不知道的吧。」
「別反應這麼激動,你聽我解釋。」他文雅地吃了口色拉,邊咀嚼邊微笑道「我打算和你演一齣戲。」他深邃的眸子幽然,專注地緊盯著她。
琪英對他的話感到疑惑,但他的目光令她心跳加快,不過她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,一個溫柔如水的女聲已經先響起了。
「譯人!真的是你。」
琪英和譯人同時轉頭望向來人。
「念玉,你回來了。」他爾雅一笑,眼眸裡佈滿了溫柔。
琪英打量著面前這名娉婷裊娜的纖柔女子,只見她一頭黑色長髮披洩在身後,細緻白皙的瓜子臉上五官秀麗,眉目如畫,宛如是從瓊瑤小說裡走出來的古典女子。
再看到譯人和她熟稔的模樣,她突然覺得心裡有點塞塞的。
「我剛剛出去辦事情。你們點餐了沒?」念玉口吐嬌聲,詫異的表情楚楚動人。
琪英不禁雞皮疙瘩直冒,不過眼見譯人一副陶醉狀,她不由得冷眼旁觀起來。
噢,原來男人都喜歡這種嬌柔的女人,就連張譯人也不例外。
不知怎麼的,這念頭讓她原本就有些鬱悶的心更加不舒服了。她低頭吃著色拉,安靜地咀嚼著此刻複雜的心情。
譯人和念玉說笑了幾句,這才發覺琪英的無聲靜默。
「我忘了跟你介紹,這位是我朋友劉琪英。琪英,這位就是這問咖啡館的老闆,念玉小姐。」
「你好。」
她勉強擠出一抹笑容來。
念玉笑容燦爛,但是琪英卻感受到了她防備的眸光。
呀,這美美的老闆原來也心儀譯人,無怪乎她立時把自己當成情敵。
「你好,不知道劉小姐在哪高就?」念玉甜甜的問道。
「我在農會上班。」
這時,服務生送來意大利海鮮面,但是念玉壓根不打算走開,好讓他兩進食,她甚至拉開譯人身邊的椅子,老實不客氣地坐了下來,一副打算長談的樣子。
「譯人,你最近不是到農會任職嗎?一切可還適應?」念玉眨著迷人大眼,嬌聲問。
譯人不覺得怎樣,可是琪英當下卻胃口全消。
午餐時間只有一個半小時,現在已經快要一點了,她可不想把剩下的時問全浪費在大眼瞪小眼,還有看著美麗女老闆對著譯人賣弄風情。
她緩緩放下手上的叉子,「你們兩位慢慢聊,我突然想到我還有事情要忙,所以我先走了。」她站了起來,緊捏著皮包道:「張總幹事,就不勞煩你送我了,我自己會搭車回去的。施小姐,再見。」
譯人情急之下,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,「琪英,怎麼……」
「再見。」琪英警告地瞪了他一眼,臉上依舊擺出恭謹的笑容。
他只得放手,目光緊盯著她,「我載你回去。」
「不用了。」說完,她邁開步子就往外走。
譯人想也不想地起身,抓起賬單就跟在她身後,「琪英……念玉,抱歉,我們有事要先走一步,改日再來捧場。」
「譯人!」念玉杏眼圓睜的嬌嚷,卻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離去。
那個女孩子究竟是誰?居然有能耐讓譯人跟著她走。
*** *** ***
追出了咖啡館,譯人急急捉住她的手,成功地攔截下她。
但他情急之下用力過猛,琪英腳下一個踉蹌,身子往後跌人他寬闊的胸懷裡。
「噢!」她險些撞岔了氣。
對於這天外飛來艷福,譯人又是驚喜又是心疼,他急忙一把攬住她,「有沒有怎麼樣?」
琪英用力喘了口氣,轉過頭怒視著他,「你是想測試看看我的背和你的胸,哪個比較硬是嗎?」
「你生氣了。」他低頭凝視著她漲紅的臉,情不自禁地輕撫過她粉嫩的肌膚。
他的碰觸宛若火焰,在她肌膚上燒熾出一片熱浪。琪英低喘一聲,本能躲開。
她別過頭,輕哼道;「原來你看出來了。」
「你為什麼生氣呢?是氣我弄痛了你,還是氣我沒有好好的陪你吃飯?」他低聲下氣地問道。
他臉上呵護備至的神情讓琪英霎時忘記了氣憤,她愕然地張大嘴巴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「你真的氣到不想再跟我講話了?」譯人蹙起眉頭,有些忐忑的問。
她可以凶他,可以罵他也可以K他,但是他實在不習慣她不開口說話。
琪英好半天才閉上嘴巴,急急想開口解釋卻又被口水嗆到,「我……咳咳咳!」
譯人趕緊替她拍拍背,嘴裡還不忘關切地叨念道:「你究竟是怎麼回事?為什麼老是做這些奇奇怪怪、會傷害自己的事情呢?」
她慌忙地「拎」開他的手,「你別突然對我那麼好,我會害怕。」
「沒想到你憎恨我到這種地步。」他臉上有著明顯的受傷神情。
望著他的俊臉黯淡下來,她的心臟驀地抽疼了一下。
「我沒有這個意思,我怎麼會憎恨你呢?」琪英結結巴巴的解釋,「雖然你小時候惡劣了一點,平常又有點白目……呃,我的意思是你人不錯,雖然我們八字不合,但是我也沒有理由憎恨你,你用這個詞就太嚴重了。」
譯人眨眨眼,一顆沉下去的男性自尊心又活了回來。「當真?」
「當然當然,別忘了你可是我們大家所敬愛的總幹事,更是歡喜鎮上的有為青年和金龜子,為避免引來眾怒,我哪有那個膽子憎恨你?」
她這番保證說得不倫不類,但是多多少少彌補了他受傷的自尊。
不過最重要的是,她不再避他如蛇蠍,這讓譯人的心情大大好轉起來。
「肚子餓嗎?」他柔聲問道。
琪英對他的溫柔感到有些不習慣,不過她還是重重的點了下頭。
「現在不是上班時問,你用不著用如此誠惶誠恐的態度對我。」他失笑道。
這小妮子表情真是變幻多端。呵,他就是百看不厭這樣的她。
琪英咧嘴傻笑,不過他那一句「上班時間」,卻又讓她略顯迷糊的腦袋登時清醒過來。
「上班?」她驚叫一聲,「現在幾點了?」
「一點半。」他的語氣帶著微訝,怎麼才和她說了沒幾句話,午餐時問就已經過去了?時間過得還真快。
琪英聞言,再也顧不得兩人不對盤的事了,她猛地抓住他的手臂,急聲道:「我的全勤獎……快,快點回去!」
譯人笑著提醒她道:「你還沒吃午餐,我們吃完再回去。」
「拜託,身為農會的總幹事,你怎麼可以鼓勵員工蹺班?」她瞪著他說。
「你說錯了,這正是我體恤部屬、愛護員工的用意。」他似笑非笑地說,「所以你能體會我的用心良苦嗎?」
琪英斜睨他一眼,「身為總幹事不該如此油腔滑調,這對你的威嚴有損哪!」
譯人哈哈大笑,情不自禁地一把抱住她,「你真是太可愛了。」
他的舉動讓琪英又是一陣心跳加快,她用力掙脫他的手臂,深吸一口氣,好不容易才恢復鎮定。
「請自重。」現在可是在大庭廣眾下地,再說那位美美的女老闆還虎視眺眺地從咖啡館內緊盯著他們。
哎呀,她在想什麼?就算不是在大庭廣眾下,他也不應該對她毛手毛腳的。
「嗯,我平常就已經夠穩重了,所以無須再自『重』了。倒是你,身上沒幾兩肉,該多吃點米飯才是。」
「你眼睛有毛病呀,我這叫身上沒幾兩肉?」琪英不滿的抗議,一雙眼睛左瞄右瞄的,恰好看見念玉依舊佇立窗前。「嘿,念玉小姐那種窈窕的身段才稱得上是『沒幾兩肉』,你怎麼不去說她?」
「交淺言深不是我的個性。」再說念玉窈不窈窕與他何干,她做什麼將這個扯到他身上來?
「你們算交淺嗎?」她小心地吐出這幾個字,卻發現自己好像是在刺探軍情。
不過譯人一點都不以為意,他樂得向她解釋。「我和念玉只是普通朋友,僅止於老闆和客人的關係罷了,所以談不上什麼深厚交情。其實要論交情,我們倆才稱得上是感情深厚的青梅竹馬。」
「那麼我得感激你對我的百般挑剔、大肆批評囉?」說著,琪英煞有介事地歎了口氣,「我到現在才知道,原來青梅竹馬有這麼多的『好處』。」
「你的嘴巴真厲害。」
「哪裡,屬下只是實話實說。」她眨眨眼,驀地發覺不該再這樣混下去了。「喂喂,我們不要再哈啦了,再不回農會,只怕他們又要開始懷疑東懷疑西的了。」
「你怕?」
「是呀,我怕死了。」她沒好氣地說,「除了怕被冠上蹺班跟玩忽職守的罪名外,更怕被眾色女子知道我獨佔你一個中午,到時候恐怕我有十條命都不夠宰。」
「你太誇張了。」
「敢情你對自個見的魅力沒有什麼信心?」她才不信。
譯人緩緩露出一抹性感的笑容,眸子裡閃動著光彩,「你的意思是說,你也感受到了我的魅力囉?」
「你想得美。」她看了看腕上的表一眼,越發焦急了起來,「我們快回去啦!我拜託你。」
「既然佳人開口了,我豈有不答應之理?」說著,他自然地挽起她的手,「請。」
琪英盯著他,想板起臉,但是唇邊那抹笑意卻洩漏了她的心事。
*** *** ***
星期天一早,譯人換上白色的運動衣,神辨奕奕地跑下樓。
高瘦清臞、臉上留著兩撇鬍子的張水川抱著人參茶,正緩緩走出書房。
「又要去跑步了?」
「是的。爸,要不要跟我一塊晨跑?」譯人大手隨性地爬梳過額前的黑髮,深邃的眼眸含著笑意。
張水川忙不迭地搖頭,「那種流汗的事別找我,我已經夠瘦了,不用再運動跑步了。」
「爸,你這種觀念不正確喔,運動是為了要保持身體健康,促進新陳代謝,跟瘦不瘦沒什麼關係。」
「送你到美國讀書,就是要你回來吐我的槽嗎?」張水川不悅道。
「這是常識,你別把話題扯遠好不好?」譯人感到好笑地搖搖頭,「我現在總算明白你和劉伯父為什麼可以成天吵個沒完,吵了幾十年都還不煩。」
聞言,張水川瞪了他一眼,「你的意思是,我是脾氣古怪難伺候的老頭嗎?」
「一早火氣就這麼大,對身體沒好處的。」譯人拍了拍父親的肩,微笑道:「既然你對跑步沒興趣,那麼你早點吃飯吧,待會你不是還要去產銷班看看嗎?」
「原來你也會關心產銷班的事,我還以為你打算把所有的事業都丟給我這個可憐的老頭子擔,然後自己樂得逍遙呢!」一提起這個,張水川就滿腹心酸無人知。
祖產和打拚了一輩子的事業,本來就是要交給學成歸國的他,可是沒想到這小子居然說暫時不願接下家族事業,而是要磨練自己的能力與經驗。
話雖沒錯,而且他也爭氣地當上農會的總幹事,但是在張水川的心目中,還是覺得有子繼承衣缽才是最重要的。
唉,只是現在的年輕人都有自己的想法,他這個老的也只能尊重他的想法,畢竟他只有譯人這個寶貝兒子。
「爸,這件事我們已經討論過了,不是嗎?」譯人露出迷人的笑,這一招對任何人都所向披靡,包括他老爸在內。
張水川揮揮手,「去啦去啦,反正我已經看破了。」
「那我出去了。」
「早點回來吃稀飯。」
「知道了。」
跑步是譯人在美國讀書時養成的習慣,除了固定的晨跑外,有時他心情煩躁或者是要思考某些事時,他也會藉著跑步來理清腦中思緒。
在充滿清新空氣的鄉下晨跑,更是人生一大享受。
譯人沿著田問小路跑著,一路上還不時與熟識的村民們打招呼。
荷著鋤頭要到田里除草的阿水伯,一早就擔著菜頭稞四處叫賣的荷花嬸,還有一大群鬧烘烘、拎著竹簍子要去抓青蛙、捉泥鰍的小毛頭們,交織成一幕幕最淳樸美麗的景致。
這種感覺是在美國永遠都感受不到的親切,也是流竄在血液中永遠不滅的家鄉之愛。
其實他在攻讀碩士期間,就已經有不少大企業爭相要聘請他,但是都被他婉拒了。
除了當初答應父親要回國外,最主要的是,他知道自己永遠放不下對家鄉的所有情感。
「總幹事,早呀!」
譯人回過神來,爽朗一笑,「早呀,陳伯。叫我譯人就好,別這般客套。」
曬得黝黑的陳伯是歡喜鎮上有名的肉粽伯,他總是在清早時分就挑著剛蒸好的粽子沿街叫賣。
陳伯笑瞇了眼,「你還是這麼有禮貌,唉,你阿爸真是好命,生了你這麼一個好兒子,哪像我那些……」
「陳伯,怎麼這麼說呢?你的孩子不也很能幹嗎?聽說他們在台北工作得不錯,你還擔心什麼呢?」他拍拍陳伯的肩,微笑道:「那天我還聽我爸說,他們不時寫信來,要接你過去頤養天年,算起來十分有孝心了。」
陳伯提起這個就搖頭,「我一輩子都住在鄉下,住大城市怎麼住得慣?再說我到那裡人生地不熟的,厝邊隔壁都不認識,哪像在咱們鄉下,愛到哪裡串門子就到哪裡。人老還是家鄉好,再說全鎮的人都愛吃我的肉粽,如果我跑到台北,誰來包給大家吃呢?」
老人語氣裡有份對自身職業和家鄉民眾的驕仿和熱愛,致使他原本老態的臉龐也綻放出一抹年輕的光彩來。
譯人點點頭,深有同感地低哺:「我瞭解你的感受。」
他能瞭解為何祖先們死時都願葬在自家田地,因為生是這片土地的人,死是這片土地的魂,生於斯長於斯,這裡才是他們生命的根。
離開這裡,雖是另外一番天地,但在生命中總會有一些無法彌補的空虛。
這也是他在美國雖能如魚得水,但卻無法一輩子長往的原因。
「對了,早餐吃了沒?要不要來顆粽子?阿伯請你吃。」陳伯忙著從推車裡拿出粽子。
「哇,好久沒有吃到陳伯的肉粽,我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。」譯人笑得燦爛,「不過我堅持一定要用買的,你這粽子這麼好吃,請我吃豈不太便宜我了嗎?」
陳伯被他一張甜嘴逗得樂歪了,他呵呵笑道:「你就是這張嘴巴討人喜歡,不過阿伯還是堅持要請你,你去美國那麼久,一定沒有吃過這麼地道的粽子吧?」
「那是當然,我在美國天天都想念陳伯的粽子呢!」
陳伯翻開熱騰騰的布,剪下好幾顆粽子,「來,多吃點,順道幫我帶一些回去給你阿爸吃。」
「不行不行,不能讓你這麼破費,我爸一早就吃飽了,你還是留著好做買賣。」說著,譯人拿了一粒粽子,修長的雙腿飛快向前跑去,「陳伯,多謝你的粽子,祝你大發財!」
陳伯被他的話逗得啼笑皆非,看著他年輕矯健的身影離去了,他才好笑地搖搖頭,自言自語道「譯人就是這般討人喜歡。唉,倘若我那幾個兒子也像他一樣,願意回鄉下住的話,不知該有多好!」
不過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,他還是過著他的清閒生活吧。
「肉粽!好吃的燒肉粽!」他再度扯開嗓門喊道。
清晨的煦陽,柔柔地照在這片大地上,歡喜鎮上的一切人事物再度因白天的來臨,快快樂樂地動了起來。